鹦鹉先生

你从哪里出逃 又要去哪里做英雄

【执政官x我】帝国存储器会收录无意义对话吗?

*第一人称,我流小画家(坚定地选择了执政官ver.)

*中秋快乐,吃点甜的!给执政官搞he真的很不容易!


【加密编号0805–视频文件】

我从监禁室唯一的窗口往外看。外面的世界绝大多数时候都是静谧的,但此刻远远响起了模糊的喧闹声。我听见有脚步声靠近,于是更努力地探头出去。绑在手腕上和腰上的束缚带限制着身体的行动,我猜自己现在像扮演长颈鹿未遂。

随着那脚步声的接近,喧闹声又小了下去,最后逐渐消失了。我听见有人低声说了几句什么,随后我的视野里出现了白色布料的一角,然后是金色的流苏,黑色的皮鞋——

忽然,金发男人的面容猛地占满了狭窄的探视窗,我被吓了一跳,探出去的脖子往回缩了缩。对方见状笑了一声,是我熟悉的声音。


“执政官!”不等他开口,我先出声了。这几天的囚徒生活让我不太好过,又许久没有开口说话,这一声居然还尴尬地喊破音了。倒是没人笑我,帝国的执政官坐镇这里,就算发生左脚绊右脚一类的滑稽事件也没人敢多出一口气。

“嗯哼。”对方把脸从窗口前拿走,在探视窗外面预先准备好的位置上坐定。他挑了挑眉:“我听说了,有个胆大的旅者,在这里滴水不进折磨自己,对卫兵说非得要见我。”

“噢,那个旅者是我。”

可能我承认得太坦然,让对方眼皮跳了一下。他把玩了一下肩上的流苏:“我好伤心。我记得,我是给你留过一个沙漏的,用那个你就能到我身边来,犯不着硬闯帝国边疆,被关进监禁室。”

“我不太高兴,所以。”他上身往前倾了一下,语调也放低了,“听到你的请求后,我拖了三天才过来。这三天不好过吧?”

我清了清嗓子,确保自己不会再破音。“还好。”我说。我还刻意拔高了音调,让自己听起来很精神。

“说谎不是好习惯,小姑娘。”对方撑着下巴笑,“别忘了你现在在哪,你的生命指标我看得可是很清楚。”

说完这句,他把手臂从探视窗里伸进来了。我不能动,于是任他把手指放到我耳后。我只是盯着他看。


“这种构造的生命体,撒谎的时候脉搏会加快。”执政官漫不经心地说着,手指用了点力,按住了我耳后血管旁的伤口。创口不大,刚好足够成为数据的接口,审讯的士兵就是通过这里来链接我的脑神经,制造幻觉的。

“你想听什么?比如我很痛苦之类的?”我还是盯着他看,他戴着手套,落在我耳后的手指被隔绝了温度,显得过于冰冷。“但我本就不觉得,因为我知道你没理由不来找我,执政官先生,你肯定会来。”

“你好笃定啊。”他慢吞吞地摩挲着我的耳垂。

“嗯,毕竟还在灵界的时候,你都不嫌累地跑去给我送沙漏了。”我顿了顿,又补充道,“你别生气,我真的只是举证。”

执政官看起来被我这一连串的主动出击搞得有点茫然,虽然他表情还算得上游刃有余。我不禁想他应该也不是事事都能应付的,尤其是刚刚失去家乡的时候,但无论能不能应付,总得露出看得过去的表情才行。

沉默在蔓延,而我盯着他看,直到他起身在监禁室外面的操作面板上操作了两下,这小黑屋里刺目的红色警戒灯忽然熄灭了。我闭上眼睛,一时间不太适应。


现在探视窗成了监禁室唯一的光源了。虽然因为执政官太过高大,把光挡了大半,但他身上的金属饰品把残余的光反射得更加惨白了。也因为这个,我看不清他的轮廓,我又开始猜测此刻他眼中的这个探视窗背后,我与熄灭的背景又是何种颜色。

他打断了我逐渐飞远的思绪:“你找我想做什么?”

我张了张嘴,一时间不知道现在是否是说话的时机。他继续说:“刚刚监控权限移交到我手里了。”

“噢。”我松了口气,“其实也没什么,就是想找你说话。”

“哦?”他语气散漫,但眼睛里的疑惑还是没藏好。

又一阵子的沉默,我在等他说下一句话。这段对话在我脑海里已经模拟过很多次了,包括在被审讯的幻觉里,我都试图用残存的理智继续排练,我知道他一定会继续说下去的。

他说:“如果你想要和我对话,通过我的礼物就能做到。小姑娘,你怎么不愿意用我送你的礼物呢?”


我深吸了一口气,又慢慢地吐出来。我在为我要说的话做心理准备。

“因为那是你的设计。”我说。


我开始说我准备已久的说辞。

“我想找你说话,不是要利用你用更强的力量送给我的机会,也不是要你像听宠物发出叫声一样听我的话。我不走进宫殿,也不走进美梦,我要站在真实的地面上,用真实的心情和你说话。”

“我想找你说话,所以我不用你通过梦境给我的沙漏,我也不用灵体潜入,我走千之帝国的正门。”

“我想找你说话,所以我觉得那些审讯都不痛苦,那是我的证明。我要告诉你,为了这件事,我可以忍受的痛苦比你想象得还要多。”

“我想找你说话,执政官先生。可以吗?”


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是否发生了变化,我所看到的只有探视窗口那一片方正的白光。然后我听到他的笑,乍一听和之前没什么区别,但又觉得有点微妙。

“可以啊。”他说。

然后门打开了,光洒进来,他的金发灼痛了我的双眼。

【视频文件播放结束】




【加密编号1024–视频文件】

执政官在星舰的控制室里捏他的AI,我在外面乱晃。我不能进控制室,除此之外,我可以留在这艘星舰的任何一个地方,当然也不能出去。我跟他说,这不就是换了个更大的监禁室?他没理我,我一看,控制室屏幕上显示他的意识还连接在模拟数据里呢。


我正准备去瞭望台看看宇宙,他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转醒了。我听见他隔着控制室的透明屏障说话,声音也就显得闷闷的:“和我说说你以前去过的世界?”

“不要。”我说,“我怕你定位他们。”

他笑了,带着初醒的嘶哑:“是你说要来找我说话的。”

“不是说这个。”

这个人比我想的还要难交流,我来这艘星舰两个月左右了,还是没能搞明白怎么和他有效沟通。他也没什么其他打算,就是把我关在这里,大概当做什么玩偶了吧——但也不是。我在监禁室里对他说了那些话后,他似乎就没什么戏弄我的想法了。

现在的我对于他而言是什么?一个没意思的布偶,抑或一个居然妄图与他平等对话的弱者?说实话,我认为如果谈论灵魂的虚弱程度,我相信我要比他更强大。


他说:“帝国科技再发达,也不可能靠你几句话就定位一个世界。你以为是魔法吗?”

我哽了一下,总觉得被从某种层面鄙视了。毕竟一个人面对她无法理解的科技,就会认为那是魔法。就像我至今也不理解这庞大星舰的核心动力能源是什么东西。

魔法和科技的区别呢?大概是科技让人敬畏,而魔法……让人恐惧吧。

“我确实以为是。”我没好气。他就半靠在控制室座椅上歪头看我,金属链条和金色的流苏随着他的动作滑下来,发出叮当的清脆碰撞声。他的脸被屏幕上映着的火光照得仿佛很有血色,但我悄悄瞟了一眼,他那舰载AI又在虚拟世界里战死了。我忍不住叹了口气。

“你想听什么样的?”我问。


在帝国,得到执政官所谓的“网开一面”后,我借助他舰上的仪器观测了过去。因此,我也看到了那些因为自己的失败而丧失的轮回记忆。执政官乐见其成,我看完后就躺在他的实验床上让他研究情感,而我自己则在悲伤中努力记住每一个结局。

我问完那句话后,执政官似乎开始了思索。就在我打算好好给他讲讲光辉未来的故事时,他突然又动了。


“让我听听那些你无能为力,什么也没拯救的结局吧。”他说。

我眨了眨眼。“执政官先生,我们地球上有种说法,悲苦的人在听到他人的悲苦时,心里会稍微得到某种平衡。相似的生命构造下,原来想法也一样。”

他那双蓝色的眸子就盯着我看。他眼角还是含着笑意,但我总觉得我应该说点什么补救一下。

“我只是觉得我们并不是毫无相似之处。我讲就是了。”


我从叶塞大陆开始说起,把记住的悲惨结局都给他讲了个遍。全都听完的执政官鼓了一会儿掌,对这些结局给出了高度评价,而他最钟情于第一次叶塞之旅结束时,路辰法师用降临法阵夺舍了地球的那个结局,顺带锐评了几句路辰的同位体星之提督。

“为什么?”我看不明白他表达对这个结局的赞扬时,眼里微微泛起的波涛。

“因为你靠自己的努力,为了另一个世界,终结了自己的世界,可喜可贺。”他鼓着掌说。

我恍然明白过来,想去抓他鼓掌的手。但我和他之间隔着控制室透明的墙壁,他轻松地把手收走了,然后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用那只手掸了掸衣摆,就好像要从上面掸下去什么似的。

“执政官。”

“嗯哼?”

“……你好好说话。”

“我一直都很努力地完成你想找我说话的愿望啊,小姑娘。”

“不是!”我急了,说话音量也没由来地提高,一瞬间庞大而空旷的星舰里就剩下我自己的声音了。

“我是说,我想要你说真正的想法!”

我呐喊的声音打在那屏障上,又反弹回来,就像是一堵无论如何都打不破的墙。待到回音即将散去,我才无助地放轻了声音:“你真正的想法是什么呢?”


“是什么呢?”他慢慢地重复了一遍,然后拿起办公桌旁的酒,往嘴里灌了一口。

“不要把问题抛回来,我正想知道答案。”

“嗯,我也在问自己呢。”他说。


我没理他,至少看起来是这样。

他向我展现的自己,就像这艘星舰一样。我哪里都可以去,就是不能进入控制室,不能进入他的心脏,他早就把界限划得分明。

我突然很泄气。站在他的控制室外面,我的背后是过分空旷的星舰,星舰外面是永远沉默的漆黑宇宙,我们两个人在这里,好像切断了和宇宙的一切联系,只是孤独地漂浮着。而我和他的中间,还隔着一堵墙。

孤独感在安静的空气里缓慢地拥抱了我。墙另一端的人,也是一样孤独吗?


大概是我露出了过分悲伤的表情,他放下了酒杯。“我是真的不知道。”他说。

“这是真心话吗?”

“你猜呢?”

“我猜是。”我重重地叹气。

他关掉了舰载AI,把椅子又往我的方向转过来。他发尾绑着的小辫子随着他的动作没精打采地晃了晃。

“你怎么就相信我说的话了?”他的脸上露出并不真实的笑意,“别随便信任帝国的军人啊。收割世界的时候,你觉得我们撒过多少句谎?”

“哦。”我说,“但我不相信你又能怎么办呢?”

他不作声了。如果在以前,我能让帝国的执政官说不出话来,我肯定要跑到叶瑄面前夸自己的。我想到,人活到某个阶段,大概不知不觉就会丧失一些乐趣。

“你不应该恨我吗?”他说。

“执政官先生的话题转移得好生硬。”

“……我马上去中枢述职了。”

“好孩子气的威胁,不过我有被威胁到。”我说,“那就谈论一下恨吧。要我说,最痛恨你的时候还得是我刚从灵界离开的时候。”

他状似满意地点了一下头。但我看不出来他高兴。

“但后来我也想明白了,恨你没有什么用处,难道我一直恨你,你就能把尼以复活吗?哦,你好像真能再捏一个出来,但也没有用。所以我不想恨了。”

“仇恨腐蚀的不止是你,也会是我。我把自己从那种情绪中解放出来了,无论如何,我自己得到了平静。”

我看着他的眼睛,隔着淡蓝色的屏障,他的眼睛像被雾霭笼罩的湖水。我看着,然后上前一步,把手掌贴在了屏障上。

“恨是不能解决问题的,恨只能不断地制造问题。执政官先生,我努力来找你,是来解决问题的。”


他的手指摩挲着酒杯,指尖被流下的酒液打湿了。金色的液体在透明的玻璃杯中旋转,被折射的星光搅得锈迹斑斑。良久,他开口:“所以,你来找我,原来是劝我放下仇恨的?还是说,是来拿你的宽容嘲讽我的?”

执政官在我意料之中地有点生气,但我仔细看他的表情,又觉得个中意味十分复杂。他说这话时并不平静,连带着发梢都不安地晃动起来。我的目光从他肩膀越过去,看见他背后的舷窗外,星河正在倒流。

“没有这个意思。”我说,“对于帝国的人来说,能恨某件东西大概也是好事。”

这话不假。那天他带我从监禁室外的走廊穿过,一路上格外安静,连带着空气都要凝滞了。我们两个的脚步声在地面上摩擦着,就显得有些刺耳。人们各走各的路,实际上又走在同一条路上,肩膀撞了肩膀也许就是一场生死决斗。所以在执政官锐评星之提督上班摸鱼冲浪的时候,我说,那不也挺好吗?

“那你是什么意思呢?对我格外宽容的小姑娘。”

“意思是,放弃了恨的只有我而已。你不用宽恕什么……宽恕的事,让我来就好。”

我往屏障上呵了一口气,在水雾上描摹眼前人的轮廓:“——就像那天你和我说,伤害别人的事情都是你做的,和我没有关系一样。”


我在不断消失的雾气中,慢慢地画出他的脸。在脸颊的轮廓内,我画了个开心的表情。

“还记得呢,看来你很记挂我?”他一抬手,不知道修改了什么数据,屏障上的水雾瞬间消失了。我不满地看他一眼,帝国人搞精英科技久了,一点原始的浪漫细胞都没有。

“要是不记挂,我现在还在家里躺着,过摸猫画画吃饭睡觉的生活。”我象征性地握拳敲了一下那个屏障,试图让他从中了解我的控诉。但他只是似笑非笑地看过来,也伸手,把手指放在我拳头砸着的位置。

我真的很好奇帝国究竟用怎样的材料制造了这个坚固的屏障,让它连我们之间的一丝温度都无法传达。


“说到家。”他说,“我很好奇,小姑娘——如果我哪天把你的家乡收割了,你还能在我面前说出这种话吗?”


他看起来镇定自若,像是觉得这个问题一定能让我无法招架。我开始觉得他说的“我不知道”是真话了,因为一个无法探清自己内心想法的人,自然会遇到让自己无从抉择的问题。也许执政官其实并不了解如今的他自己。他以为自己变化了,成长了,走在完全不同的道路上,实际上却还是原地打转。

我把拳头展开,掌心按在屏障上,如果没有屏障的话,我们的指尖应该可以碰到。

“如果问题解决了,那种事就不会发生了。”

“那是什么话?”

“意思是,如果我想向你传达的心情,能传达到哪怕一点的话,那种事就不会发生了!我正是为了这个而来的。”


不知为何,说完这句后我没由来地一阵悲伤,剩下的那只手慢慢地捂住了心口。也许是太久的无效沟通压得我过于窒息,我的眼眶无端模糊起来,于是我慌乱低下头,没看到他此时的表情。


很长一段时间,只剩下宇宙静默的底噪。

“我好好听着呢。”最后他说。


我深吸了一口气。

“那你就继续好好听着:我已经有了自己的决定,你就算用地球来恐吓我也毫无作用。一个人,如果在混乱的世界里只想保护自己身边的事物,他大概率到最后什么都无法保护,所以我想要救所有人。我已经决定了。而执政官先生,哪怕你在我眼前毁灭了许多次灵界,又放任我看到多少悲惨的结局,我想要救的‘所有人’里,从来都没有把你排除在外。”

“如果你要说我在痴人说梦,我一定会反驳你,无论多少次我都会反驳你。如果你认为自己无法走出过去,那我就拉着你一起往前走;如果你认为自己的信仰已经崩塌扭曲,那我就来修正它。”


“所以……”我将胸口上的那只手也贴上屏障,隔着指缝望过去,我看见他湖蓝的眼底正有无法掩藏的浪潮在咆哮。

我将鼻尖也贴过去,不知为何我感觉自己此刻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勇气,活力正从胸膛流向四肢百骸:在帝国压抑的空气下,它们终于无法忍受,爆发出惊人的能量来。这能量支撑我在帝国执政官的面前一口气说了许多话,却不知疲倦与干渴,声音反而愈发坚定了。

“所以,打开控制室的门吧。让我走进去,这一次我一定会救你。”


回声在整个旗舰里震荡着,而执政官闭上了眼睛。他安静下来,闭目思考的样子,无声地与其他世界中他的同位体重合了。

舷窗在旋转,星光就随着一起运动。光照进来,落在他身上的蓝宝石上,变成无数细碎的火彩流淌出来。我看着那一片一片的光,想到很多事情。我看见那些光折射出时空的影迹。某一刻,我仿佛看到在这里沉思的并非单一的帝国执政官,而是所有备受苦难的“罗夏”。我几乎可以看见他的睫毛因为用力而微微颤动,像是在努力从我刚刚说的话里找到一丝能够被他拥有的东西。

我想把他一片一片地拼起来。

他确实很像这艘星舰,他庞大,骄傲,不容阻挡,巍然而沉默地停驻在寒夜中;他威力无比,却空无一物。

而我正在燃烧自己的能量,往这空荡冷寂的世界里投放光与热。


“Eine Tulpe,Du hast recht!”

他突然这么说。


那道仿佛坚不可摧的屏障,在我面前忽然就如同雪融一般消散了。我后知后觉地明白,我所以为的“门”从来都不存在,只要他愿意,控制室与这艘舰上大部分的空间都无两样,不存在任何墙壁。

没有门,自然也就没有钥匙。我的话语不能是试图在他心脏上寻找某个突破口的钥匙,必须是能融化所有坚冰的滚烫日光。

不是被嚼烂的大道理,不是同情或谴责的陈词滥调,而是没有丝毫犹豫的“我会救你”。

我庆幸我没选错。 


我的手掌在惯性中滑落,真实地触碰到了对方被手套包裹的指尖。大约是他手套戴得太久了,这一次即使隔着手套,我也感觉到了他的体温。

“你刚刚说的那个是什么意思?”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他,但打算一个一个来。

“是控制室屏障的解除口令。现在你也知道了呢。”

“我说的是……那句话的意思。”


他稍微笑了一下,那笑与平日里还有些区别——我开始感受到温度,即使那温度不容乐观。

“那个啊,它的意思是:郁金香,你说得没错。”

【视频文件播放结束】



【加密编号0520–视频文件】

我站在星舰的舰桥上,旁边是我刚刚使用过的小型太空艇。它正静静悬浮在一旁,任星舰把它收容进舱室内。我向舰载AI出示了身份证明,随后屏障为我打开。

我问过执政官,是从哪里给我搞到的帝国身份。他一脸滥用职权的理直气壮,十分欠揍。


进入了他的旗舰,我才敢打开通讯界面。虽然和他相处的六个月里我时常对他大言不惭,但人在帝国屋檐下,行事还是要谨慎些。

这一次前往帝国边境的基地,是收集周边的旅者资料。执政官没什么好人缘——虽然我觉得这只能怪他自己——但我们的计划需要更多的拥护者。为了拉拢边境的人,这次我去得有些久了,把帝国星历换算成地球历的话,大概是一周左右。这途中,我没有接任何通讯。

所以当我打开通讯界面,看见18条未读讯息时,我也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。显然,有人身居高位久了,忘记了我这个假身份没资格随便接帝国执政官的通讯。

“去那边的感受如何?”他的声音隔着几个舱室传过来,在电流的底噪下有些失真。

“挺好的,让我回想起了我们在帝国初次见面的日子。”我报以一个笑,快步朝他所在的控制室走去。现在我已经可以自由出入那里了。


我给他汇报成果,顺便把他的香槟酒收走了。一个月前,我已经敢和他叫板,告诉他沉迷酒精对身体有害。他还委屈上了,说他存货很多,又没人帮他喝掉。我一时无言,从这话里读出其中流淌的寂寞。

我把好不容易从帝国边缘淘来的果汁放在他面前。“喝这个。”我说。

“为什么啊?”

“因为这个我可以陪你一起喝。”

他愣住了,然后拿起来尝了一口。我记得他不喜欢太甜腻的口味,特意选了偏酸甜的,做这件事让我花了很大功夫。

“你走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找这个?”他喝完后问了一句。

“那倒也没有,我真的好好工作了。但确实用了一点时间。”

我也喝了一口,味道离地球上的果汁还是差远了,我短暂地思念了一下家乡。但这念头很快就被我甩出去了,因为心底怀揣着足以战胜思念的愿望,所以我才能坚持到如今。

我用自认为坚定的眼神扫过去,却一眼撞见他眼底的阴影。

“去帝国边境是个很好的逃跑机会吧?”他慢悠悠地开口,我却惊了一下,似懂非懂地回头去看那十八条未读通讯。前十条还是定时的要求进度汇报,后面八条有一半是以为我出了意外被帝国抓走了,另一半是觉得我趁机逃跑了。

我一时无语:“我要是真的被抓了或者跑了,你还能不知道吗?”

他低头喝果汁了,表情看起来还挺郁闷。事到如今,他已经不时时刻刻都在我面前摆出那种莫测的笑容了,我其实很乐意看他愿意在我面前把情绪写在脸上。


我开始清理未读讯息。前十条的内容大体相似,我直接一键删除。而当我的指尖移到第十一条,打算进行一下类似的操作时,却迟迟按不下删除键了。

「五天没有收到通讯。如果已被帝国收监,请卫兵看到此通讯后联络我。–执政官」

「友情提示一下,该旅者于我十分重要。若擅自收监不进行通知,我将采取必要措施。–执政官」

「六天未收到通讯。迅速回复。–执政官」

「看来没被抓到。那你去哪儿了?–执政官」

「如果你是打算逃跑,你逃不了的。–执政官」

「现在才开始害怕我吗?不要不自量力。–执政官」

「如果选择逃离我的话,你会后悔吗?–执政官」


我的指尖慢慢挪到了最后一条通讯上。


「你打算又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吗?–执政官」


我猛地回头看他,他扭头不看我,像极了写发疯文学被抓现行的青春期少女。但我说不出什么嘲笑的话,我悬在空中的指尖有些冰凉,我意识到我一直以来都有一个极其重要,却始终没意识到的盲区。

“……执政官先生?”

他不应答。

“你是不是……”

空气安静,只剩下星舰那巨大的发动机从钢铁躯壳里发出的轰鸣声。宇宙空旷的底噪,就这么蔓延进我们之间。

“很害怕?” 


他坐在高位久了,忘记了我不能随便接他的通讯。

就像我执着于拯救的愿望久了,忘记了注意他真正的心情。

这事情发生得理所当然,就像人经常忘了呼吸。


我也不敢看他了。我总觉得自己好不容易说动了他,却没好好地珍惜这份信任与托付。

堂堂帝国执政官,却很缺安全感。乍一听很好笑,但如果还记得他就离开了弭泪岛那么一次,就永远失去了家乡的话,就再也笑不出来了。


“对不起。”我说。

“我的小姑娘怎么道歉了?”他把身子探过来,只是我们的目光依然互相躲闪。“是我的问题才对。”

“执政官先生,回答我一个问题。”

“好啊。”

“我该怎么做,你才能心安呢?”


他没能回答,或许这个问题没有答案。

思索良久,他说:“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,小姑娘。”

“你说吧。”

“我要怎么做,才能留下你,和你对我说过的那些话?”


有什么闪现在他湖蓝色的眼睛里,那是一片湖的碎片,是一条失去了湖水的鱼的无助。我立马去抓他的手,试图紧握住这份心情,好让我也能感同身受。

我只能给他小水洼,一个脆弱的,太阳一晒就会蒸发的水洼。活在水洼里的鱼,怎能不恐惧明天呢?

我握着他的手,感受着他冰凉的温度,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。如果我不曾给他水洼,也许搁浅的鱼从此将不再是鱼,他会进化,长出全新的肢体,变得不依靠水也能生存,在干涸的世界也能呼吸。


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,我感受到他手掌有力的回握。“想什么呢?”

“在想鱼的事。”

“鱼?”

“是啊。”我慢慢地说,“地球上有一种说法叫进化论,说鱼是脊椎动物的祖先。文明也是进化而来的,你说,千之帝国是不是那条上岸的鱼呢?”

我看着他漂亮得让人悲伤的眼睛:“进化是好事吗?”


他又和我靠近了一点,他的发尾擦过我的额头。

“如果能在水中获得幸福,哪条鱼会想要进化呢?”

“鱼的幸福是什么呢?”我问。

“留在水中的鱼是不会知道的。只有失去了水的鱼才知道。”他说。


于是我终于忍不住,伸手拥抱了他。

“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做错了,”我自己都不清楚,什么时候自己的声音染上了哭腔,“但我想救一条鱼的心情不是虚假的。”

他军服上的各种流苏与勋章生硬地硌在我的脸上和脖颈上,我却无法松开手。星光从舷窗外流进来,在惨白的墙壁上投下海洋一样的波纹。

“鱼的幸福是什么呢?”我又问了一遍。


我感受到他的手臂在我背后合拢,收紧。

“鱼的幸福是,永远看不清的天空,五月温暖的水,还有同伴的呼唤,这些都是岸上没有的。”

然后,他摸了摸我的头发:“你没做错。如果有错,也全都是我的错。”


他的声音很缓,很沉,带着我心中原本摇晃不定的天平开始趋于稳定。我决定给他水洼。我要给他看不清的天空,五月温暖的水和我的呼唤,我要让自己不那么轻易蒸发。

而原因很简单:这条小鱼在乎!


我用力地抓着他的衣襟,几乎要把他一向整齐的军装抓皱了。他却丝毫不在意,还更享受这个怀抱的温度,只是他回抱的动作过于僵硬,像是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拥抱过谁了。

“执政官先生,我向你发誓。”我一手抓着他的衣服,另一只手向他伸出了小指。“我不会逃跑,也不会被轻易打败,被消灭。我会一直践行那一天对你说过的话,直到我们找到真正的海洋。”

他伸手捏了捏我伸出去的小指,显然是不懂地球人的约定流程。好好的气氛就被他这个迷茫的动作破坏了,我瞪他:“拉钩。这是地球专属的起誓方式,我都这么说了,你不要不给我面子。”

“好,知道啦。”

他盈起笑眼来和我幼稚拉钩的样子,真的很像我见过的其他罗夏。若不是他的声音已经被酒精打磨得沙哑,眼角也挂着帝国给他留下的不可磨灭的痕迹,我差点真觉得他能恢复到和其他同位体一样。

我转念又想,没必要一样。执政官就是执政官,尽管都是罗夏的同位体,但他有他自我的生命在身上。他的生命不是由“罗夏”这个天生的名字决定的,而是由他的经历,他的意志,他已被磨损却仍存在的灵魂决定的。如果我去问总裁,皇帝或向导“鱼的幸福是什么”,也许他们会给出完全不同的答案。


“只有你向我发誓,好像不太公平。”他开始收拾桌上的酒杯和果汁,这个孤独的星舰因为我们所在的这一角,而逐渐生出生活的气息来。他把香槟放回酒架,我扫了一眼,他确实存有巨量的酒。究竟喝了多少呢?

我盯着他的酒架,而他又向我走过来,勋章挂坠相互碰撞,发出零星的脆响。他已经和我们监禁室初见时大不同了,我想。

“我也来许些什么承诺吧。得到我的承诺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。”

他拉起我的一只手,打开了我的手掌。他的手掌覆上来的时候,我感到什么冰凉的东西落在了掌心。

是和梦中相见那次相同的沙漏。只不过里面现在装着的不是一个小小的我,而是一条游弋的小鱼。它太小了,以至于它认为沙漏中的水就是它的全世界。即使如此,它仍幸福地活着。


进化是好事吗?

留在原地等待幸福,是好事吗?


“我要向小姑娘承诺的是……”

他把手放在心脏的位置。

“她所相信的,就是我所相信的。”

【视频播放结束】



“你在看什么呢?”

我往执政官那边凑过去,看见他啪地一声关掉了视频浏览页面。但动态视力优秀如我,还是看清了他在悄悄一个人看的东西到底是什么。

“多少遍了……”我多少感到无奈,“还看啊。马上轮到你讲话了,真的不准备准备?”

他挑眉:“星之提督已经说完了?这么快,他没好好准备吧。”


不久前,千之帝国掀起了一场改革。一开始中枢还试图镇压,后来却发现这场变革从下到上,呐喊声覆盖了帝国的每个角落。就连组成中枢的部分意识,也呼应了他们的呐喊。

两天两夜,帝国迅速崩落。从废墟中站起来的,是全新规则的文明。

这是我和执政官策划了四年的成果。这四年里,我们耐心地拜访了许多人,不断调整策略,不停地扩大着战线。在中枢未能察觉的时刻里,变革的种子早已无声地在帝国人的心中生根,发芽,直到枝繁叶茂。

他比我想象得还有耐心。我低估了他藏匿的能力,就像我没法想象他失去弭泪岛后的那漫长的时光究竟是如何度过的。

明明我们都认为自己在做正确的事,他给出整个策划案时露出的表情却还和收割灵界时一样,那是看着一整个被掌控的棋局时的冰凉笑容。我知道回不去了,一个人的灵魂是无法倒流回初生时的模样的。而当他看见我过来,立刻收起那种表情,认真地让我也检查一遍最终方案时,我觉得现在就足够了。

哪怕昔日的黑影永远无法散去,至少他的心火重新燃烧着。


“我打算把你对我说的那段话用到演讲上去。”他无辜地看过来。四年有很多事发生了改变,但他还是那样,语调缓慢地说着话,声音带着酒精和岁月的痕迹。我后来越来越喜欢听他慢慢地和我说话,仿佛是在听时间长河里的涛声。

也许四年对他并不是很长的时间,但我希望那是重要的时间。

“那是说给你听的。”我有点不好意思,“要拿去和整个新生帝国讲的话,有点……”

“你当初可是说要救所有人的,现在要反悔吗?”

他总有办法套路我。


最后我还是答应了。于是我站在高台之下,看他整理好旧日的军装,泰然自若地上台。他天生擅长这个,不如说所有罗夏都擅长这个。

日光灼灼,炫目迷离,他胸前的蓝宝石熠熠生辉,让所有人的目光向他聚拢,却又无法直视他。


我抬起头,和他正对上目光。他送我的沙漏还握在我手心,它同我一起经过了许多战斗与磨炼,昔日透亮的玻璃表面已经布满划痕,模糊不清了。只是它最终没有碎掉,小鱼还在其中游着,想必从此以后它一定能这样一直游下去。想到这里,我感觉沙漏在我掌心里微微发烫。

他清了清嗓子,目光终于从我身上挪开,看向更远的人们。所有人都穿戴着自己最贵重的军装,目光落向同一个方向,他们翘首以盼。

钟声敲响,帝国旧日的机械太阳正最后一次没入人造的地平线。从今往后,群星掌握他们自己的命运。


星风吹起他的发尾,是个好时候了。他开口,声音威严庄重,一如当年。

“所有值得送上敬意的军人们。欢迎你们来到新生的帝国……”


我闭上眼,任释然的眼泪划过脸颊,转瞬蒸发在灼热的空气中。

————END————

彩蛋是执政官养鱼失败实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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